這世上有些人，是天生的惡人，上一秒殺人不見血，下一刻還能心安理得，做個人模人樣的君子，譬如趙一鳴。

可有些人，被逼無奈，正當反擊亦或是為民除害，事過境遷，卻不想還要受良心譴責，譬如她鄭雙喜。

當日被大哥鄭有福逼得無路可走，雙喜借對門李嫂子之手，做了個局，把這禍水東引，害得鄭有福替那真奸夫背鍋，落得個殘廢的下場，一切都是罪有應得，雙喜從未覺著自己錯了，可連著兩次，兩次都看到李嫂子失魂落魄，人人喊打的慘樣兒，她還是被觸動心弦，還是做不到泰然處之。

這樣陰暗的，見不得光的事兒，她做下了，受到良心的譴責，煎熬，卻無處敘說，除了平安。

想到當日實在被逼無奈，她拉著他下水，支使他跑前跑後，設計自己大哥鄭有福，事過境遷，回頭再想起這事兒時，雙喜都不得不鄙夷自己。

她當了惡魔，做下惡事，還得拉個好人墊背，陪著她一起幹，幫著她壯膽......

也許，她才是真正名副其實的惡魔......

天色放晴，四野亮的晃眼兒，經過一早上折騰，又到了中午飯時間了。

經過市場那一出，雙喜好心情全沒了，可平安是客人，還是心甘情願，幫她幹過壞事的同伴，同夥，雙喜實在不忍心掃興，勉強打起了幾分精神。

她站起身穿過堂屋，進了竈間。

廚屋北側開了個小後門，出了小後門，就是她家後院，此刻門外歡聲笑語不斷，透過這扇小門，一點點溢滿不大的廚屋，那是三喜在笑。

雙喜開了門栓，透過細小的門縫，遠遠看到三喜圍著平安，嬌嬌俏俏，說著有趣又可愛的笑話兒，平安蹲在地上，上下揮舞菜刀，時不時仰起臉，沖著嘀咕不停的三喜溫柔的笑。

這樣甜美可愛的妹妹，這樣喜悅的一對璧人，即便是為了他們，她也該打起精神。

深吸口氣，努力扯起嘴角，雙喜輕輕合上門，在廚屋桌案上取了個陶盆，去庫房裏裝了些幹菇，野菜，掐了把養在屋裏的新鮮蒜苗，就著熱水，該洗的洗，該泡的泡，為中午的大餐做起準備。

不一會兒工夫，四合院裏就溢出濃郁的麻辣鮮香味兒，上次做火鍋時，雙喜有意多熬了些醬料，放在家裏備著，這樣冷的天氣，莫說是放一個冬天，只怕放半年都不會壞。

平安和三喜也跟著在裏頭打下手，一個坐在竈膛前送柴禾，一個幫著她洗新鮮的白菜，等著待會兒涮菜吃。

就著滿屋的濃香，三喜連著咽下好幾口口水，像個小孩兒一樣，不停的催雙喜“熟了沒，熟了沒。”

把柴禾的平安跟著誇讚雙喜的手藝，直說要是開個這樣的飯館子，只怕生意只好不差。

女子都是需要讚美的，雙喜也不例外，這兩人一直插科打諢，讓她再沒心思去想菜市那糟心事兒，真真切切笑彎了眉眼。

鍋裏咕咚聲不停，屋裏香氣越發濃郁，屋外狗吠不斷，雙喜終於開了金口，高興唱了嗓子：“開飯啦。”

喜得三喜差點兒蹦起來，平安也從竈門前起身，過來幫著搬爐子。

這回準備的足，雙喜還特意做了三個蘸料碟子，做的都是香辣口味兒的。

三人依次落坐後，雙喜帶頭夾魚，蘸了蘸了碟碗，嘗一口，又鮮，又滑又辣，這滋味兒，可比上回都好。

三喜和平安覺著有趣，跟著依葫蘆畫瓢，學著雙喜的樣兒也這樣送了快肉進肚子。

忍著燙，兩人一氣吃完，興奮的不行，又把雙喜好一頓誇獎。

這之後，三雙筷子便沒歇著，五斤多重的魚，刨去肚腹之後，竟然不出小半個時辰，就被吃的湯底子都不剩。

吃完飯，平安就要走，雙喜把家裏剩下的牛油醬料一氣兒都送了他，又給他裝了些臘腸，當成是回禮。

平安沒客氣，高高興興的接了，趁著三喜再後廚洗碗的工夫，把她拉到屋外，說了些他娘惦記她，想她去家裏做客的話兒。

周家莊雖然離鎮裏不遠，但眼下天寒地凍，又沒有鴨蛋要采買，雙喜也沒有什麽理由去他家，看他目光灼灼，一臉殷切的樣子，只好說了個活話兒，道有時間再說。

三喜很快就洗完了碗，把做給平安的新衣裳送過來，紅著眼睛舍不得他走。

平安哪裏肯收這樣的禮，臉色僵硬，拒絕了一番，三喜都快要哭出來，雙喜看不過去，跟著一通勸，這才讓這楞頭小子沒了話。

下午天色又開始暗沈下來，三喜送完平安，回來後整個人都懨懨的，跟個霜打的茄子一樣，雙喜又何曾不是，心裏惦記著那個人，不知他在忙什麽，吃的好不好，睡的好不好，有沒有想她，有沒有像她想他一樣，這樣想她.....

酉時剛過，兩姐妹等不及李四娘回來，早早就上床睡下了。

雙喜睡的並不安穩，半夢半醒，迷迷糊糊之間，老覺著李嫂子那雙怨毒的眼神兒瞪著她，咬著牙，覆讀機一樣在她耳邊喃呢：“你害得我好慘，你不得好死，不得好死.....”

這惡毒話成了魔咒，吵得她頭痛欲裂，卻也膽戰心驚，直到趙一鳴一副兇神惡煞，揪著她耳朵出現在夢中，那魔音一樣惱人的惡毒女聲才消散.....

迷迷糊糊中，她睜開眼，想到夢中的趙一鳴，心口處，半是苦半是甜，酸澀交雜，百般滋味，一時忍不住幽怨：“死男人，好狠的心，來看看我就這樣難？”

第二天起床時，雙喜腦子裏混沌沌，心裏也悵然若失，提不起半點兒精神。

倒是三喜，難能可貴的，居然大早上就爬起來了，取了昨日剛買的新布，忙著裁剪做新衫，那興高采烈的模樣兒，根本看不出昨日剛剛哭過鼻子。

雙喜有些羨慕，覺著這才是戀愛中女子該有的樣兒，哭就大大方方的哭，笑也歡歡喜喜的笑，哪裏像她，想他，說不出口，依賴他，也尋不到人，也不知這到底是談的哪門子的情。

越是這般，越是對趙一鳴失望，也越對以後的生活生了絕望。

好在生活不是光有情才能過，家裏長短雞毛蒜皮的事兒一堆，忙起來，也沒多少心思去記掛他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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